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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9 13:2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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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能换个地方
原国家环保总局在下发“暂缓”通知时,明确提出要进行场址比选论证。换句话说,这也是变相提出“这个选址有些不合适,能不能换个地方?”
但中石油四川石化公司和地方政府均不愿作出这种让步。在后来数次版本的报告被“打回”之后,依然通过不断地“上措施”、“承诺腾环境容量”等方式,为石化基地落地彭州制造理论支持。
“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在彭州不可。”2013年2月28日,在成都市科学技术协会的会议室里,成都石化基地管理委员会投资服务处处长向东对《瞭望东方周刊》说:“只知道是‘战略’需要。从环境角度考虑,另一备选场址金堂肯定优于彭州,但最后说彭州比金堂好是指:彭州+措施优于金堂。”
成都石化基地管理委员会简称基地管委会,成立于2006年,是成都市政府派驻彭州的正厅级派出机构,负责石化基地的行政管理、各部门间的沟通协调、石化基地的招商引资等事务。
向东告诉本刊记者,彭州作为石化基地的选址,并不由四川省或者成都市来做主,也不由中石油做主,不为环保部的更换建议而改变,更轮不到县一级的彭州来决定。而他所了解到的中石油四川石化公司的一些管理人员,都表达过“其实更愿去金堂”的意见。如果搬去金堂,中石油花不了现在这么多的环保投资。正因为非得在彭州不可,所以就不计代价上环保手段,超标准上措施。“只要国际国内能用的,都上。”
向东说:“环保部当时是强烈倾向金堂。但能够让环保部最终认可彭州选址,肯定有更充足的理由在里头。这个理由是我们没有掌握的。”
“为什么要选在彭州?我当时听到的理由是,那块地已经为发展工业留出来那么长时间了,你要再不建,当地老百姓不干。”时任环保总局环评司司长,并经手签发该项目环评批文的祝兴祥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在另一时间和地点,环保部环评司巡视员牟广丰也这样告诉本刊记者:“给我们说的理由是:那块地已经冻结了很长时间不让发展,盖房子都不让。你再不上,地方老百姓不同意。”
祝兴祥说,他并不认为西南地区或者说四川省要布局一个石化产业有什么错,他也不喜欢反对一切石化厂或者“妖魔化”石化项目的极端环保主义,但从合理选址角度讲,最好连金堂都不要建。最初的时候,原环保总局对要在沱江流域建石化项目就很反对,因为沱江污染已经很严重,没有环境容量。但是后来不断谈判,四川省政府为了治理沱江下了好几个文,承诺能把环境容量腾出来。所以尽管批文批的是“未来时态”,但也只能相信政府的承诺,将对未来承诺能实现的事情当作满足要求的条件。最后给出的“可行”也是有前提条件的“可行”,其中包括砍掉一切下游产业,只能保留炼油和乙烯装置。
最后,经过专家团队的反复讨论和争吵,环保部“有条件”地批复了石化基地的规划环评和项目环评。
专家的解释和宣传
曾经作为评审专家组成员的成都市政协委员、四川大学水资源专家黄川友,在激烈的评审会现场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倾向性,也表达过“背景情况,应该说金堂更好”的观点。
2013年2月,本刊记者以四川大学学生的身份向他咨询时,他接连用“片面”“幼稚”“不懂”等描述反对选址彭州的人。
黄川友说,沱江的环境容量已经大大改善,“过去长期不达标,现在起码有8到10个月是达标的。”而彭州石化项目,“一天达标排放的废水量只有几千方。”用水是用岷江的水,跟湔江没关系。岷江下来400个流量里面它只用几个,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他所陈述的这些理由,有的跟事实不太相符。石化基地已经在水量匮乏的沱江源湔江建站取水,岷江调水仅是停留于纸面上的说法。
在黄川友看来,废气排量也是微不足道的。“连二分之一,三分之一,五分之一的街边废气量都达不到!”他说,所谓“街边废气量”就是烧烤。
作为全程参与项目评审过程的专家,黄川友以“真正了解情况”的权威身份,不断为“不明真相”的质疑者们作解释和宣传。
他说:“我今天在政协会上还说,你们了解的确实是片面的。就从成都市民来说,我觉得越闹越吃亏。为什么呢?国家发改委是把这个地方作为一个循环经济、环境友好的示范区来做的,原油进来,所有的产品出去,废弃的物质全部作为原料运用。现在不行啦,成都市一反对,就把炼油和乙烯放到这儿了,其他的下游产品,全部都弄走了。对成都是什么概念?脏活笨活我们干了,赚钱的被别人拿走了。”
本刊记者调研时还发现,一些专家在关门讨论时说的话,包括语言逻辑,与开门后对社会公众的表态(或者不表态),有时会差异很大。本刊记者在采访其中一些专家时,有的表示出“不知道应不应该说”的为难,有的则超越自己的专业界限,离题甚远。
“石化项目迄今为止已经投入300多个亿。”石化基地管委会的一位官员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其中,代表成都地方参与投资并占十分之一股份的成都工投集团投入了30多个亿。在工程尚未完全结束,决算也还没有出来的情况下,已知的石化基地环保投资已有约50个亿。而根据最初的预算,环保投资是27.85734亿元(包括彭州市政府承诺居民拆迁投资7350万元),硬生生增加了近一倍。如果不在成都建下游产业的话,单是原本就“倒贴”的炼油和“稍微回本”的乙烯,不仅中石油不划算,成都的地方财政也捞不到多少好处。跟双方都付出的巨大代价相比,完全就是亏了。
当初奋力争来的一个项目,在为地方政府创造了三百多亿的投资业绩,并让中间参与项目的各种乙方赚得盆满钵满之后,现在却面临着骑虎难下的局面。
有哪些污染叠加效应
不论是石化基地的环评报告,还是1000万吨炼油项目的环评报告,并未考虑“挡不住的下游产业”将增加的排放值。这些被多位专家质疑“污染可能更难控制”的企业集聚起来之后,将会造成怎样的污染叠加效应,尚不可知。
虽然,环保部于2007年8月27日批复的环审【2007】332号文已经重申:“基地规划区存在地下水环境脆弱、纳污水体沱江已无环境容量、大气环境污染扩散能力差等重要环境制约因素,环境较为敏感,基地选址存在不足。因此,石化基地生产总规模应严格限制在1000万吨/年炼油、80万吨/年乙烯的规划目标,不再发展下游产品。”
然而,依托炼油“龙头”,石化的下游产业链理论上是几何数量倍增的延伸,是最赚钱的部分,也是不需要都拿到环保部审批的部分。
根据本刊记者的调查,就在彭州石化基地,四川省已经规划了十余个地方性的下游产业项目,进行招商引资的包括16万吨油浆热裂化项目和20万吨环氧乙烷深加工项目。这些均是重污染、高风险的石油化工类项目。
其中,成都聚地石油天然气有限责任公司通过石化基地管委会与中石油签订了油浆供应协议,其生产沥青和柴油的油浆裂化装置紧靠着中石油厂区的南边,已建设完成,只待中石油一点火,便可跟着投产。
这个项目投资5076万元,由3个私人股东合伙投资,由不具备化工石化类环评资质的成都市生态环境研究所编制环评报告,由不具备审批资格的彭州市环保局通过环评审批。
腾不出的环境容量
不可否认的是,成都市为了为石化基地腾环境容量,确实已经下了大功夫,包括关停排污企业、新建污水处理厂,等等。但承诺目标在具体落实的时候,难免受制于客观现实。
原计划于2013年4月16日点火试运行的彭州石化炼油厂,终究没有如期点火。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水利部长江水利委员会否决了石化基地的排污申请,因为当初在作水资源论证的时候,地方政府发文承诺的沱江排污量削减、岷江调水等前提条件,均没有做到。
不仅水的容量没有达到点火条件,大气情况也呈现恶化趋势。
本刊记者查阅成都市环保局公布的日均空气质量报告发现,至少从统计数字上看,即便是在彭州市的区县范围内,大气容量不仅没有腾出来,反而有些恶化。
以几年间的3月份为例,2011年3月有14天轻微污染,其他全部优良;2012年3月全部达标,优或者良;2013年,与中国大陆地区大量城市集中爆发雾霾天气一致,成都也成了雾霾天气的重灾区,彭州地区在3月份有9天轻微污染,2天轻度污染,3天重污染,其中3月11日污染指数“爆表”。
2012年3月,成都市原环保局局长王文斌在向本刊记者表示“彭州石化环评过程非常严格,建成后基本没有什么污染”之前,曾系统地向本刊记者讲述了成都市目前面临的空气、水等方面的压力。
“我们的功能区还没完成达标。水没有环境容量,空气也没有环境容量。空气的老标准我们才临界达标,对照2013年开始实行的新标准,可吸入颗粒物就收紧了30%,我每年降低3%,十年才能达标。PM2.5治理起来难度更大……”王文斌说,成都的空气扩散条件差,原本就要靠“洗天”来保证空气达标率,也就是人工降雨,一年要进行五六十次。
环境容量也并不是下文件、上措施就马上能腾出来的。据王文斌介绍,处理能力为10万吨每天的天回污水处理厂2007年就已经建成,但4年多的时间已经过去,实际处理量只有2万吨每天,因为管网不配套,污水收不进去。
在环评报告中,天回污水处理厂的10万吨处理量,是被计算为腾出环境容量的保障条件之一。
“水资源已经没有承载能力了,大气也没有承载能力了”
“调水”似乎也成了纸上谈兵。王文斌说,虽然近几年治理力度很大,区域水质有所好转,但仍然不容乐观。不仅是沱江,岷江的水资源压力也很大,府南河常年水质难以达标,完全没有生态流量。现在更是要进一步扩大都江堰灌区面积,叫“再造一个都江堰”。
“都江堰管理局要保农灌用水,还有工业用水、生活用水,在其用水分配里面,就很少考虑生态用水。”王文斌反复几次强调:“水资源已经没有承载能力了,大气也没有承载能力了。”
他同时告诉本刊记者,下一步,成都市要针对石化的特征污染物进行监控,政府已经拨款九千多万元采购一批专用设备,用来对石化产业对成都的影响进行全面监测。
但是,一直到2013年2月,在王文斌去世近半年之后,他所说的这批设备还没有真正到位。
《瞭望东方周刊》从石化基地管委会官员处得到的解释是,当时王文斌设想得很“理想”,想通过这一次,把石化基地的一级监测站、成都市的二级监测站以及彭州市的三级监测站全部装备起来。但事实上,财政哪里拿得出来那么多钱?最后落实到位的就是近2000万元的设备,石化基地与成都市环保局还“争夺”了一阵,最后由上级部门协调,“判”给了石化基地。
2012年6月,王文斌因“抑郁症”入院,9月去世。他周围的熟人和朋友对本刊记者说:这个环保局长的工作压力确实很大。
王文斌离世后不久,一场反腐风暴旋即席卷成都市,也重创了中石油,多名曾经参与或者主导四川石化基地项目的官员落马。继原成都工投老总戴晓明、原市委书记李春城、原中石油老总蒋洁敏等人陆续被调查之后,2013年10月,中石油四川石化公司低调换帅,原总经理栗东生等人也涉案被查。
链接
潜在的环境风险
迄今为止,我国的环境影响评价尚未将公共卫生和健康的评价纳入法定的环评项目中,而美国等国家已有现成标准。
在国家环保部组织编写的成渝经济区战略环评报告中,引用了美国国家环保局(EPA)使用的健康风险评估模型,对成渝地区2004年到2008年各流域可作为饮用水源地(地表水质在三类及以上)的断面进行了联合致癌物的风险率评估,其中指出:作为石化项目纳污水体的沱江,5年来的平均风险率为2.37乘以10的负4次方,相当于是美国环保局推荐最大可接受风险水平的2.37倍,已经“呈现较高的饮水健康风险。”
值得注意的是,这还是按照国家地表水质量标准“达标”的水体断面进行的计算,与此同时,沱江还有许多断面水质长期难以达标,甚至为劣五类。战略环评报告指出:“属于区域重点发展的化工、石油炼化、轻工以及有色金属采选、冶炼等都将导致上述化学致癌污染物排放量的增加,对于饮水健康风险具有叠加效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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