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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市口的青铜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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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27 13:50:28 | |阅读模式
原载金山网。


    大市口作为镇江城的中心,大概足有上千年了。那个时候,除了城墙很高,城门很高,衙门很高,余下的都是低矮的瓦房。距离大市口不远的地方就有一条弯曲的河流,一些挂着白帆的木船在河里慢慢前行。你站在大市口,不能直接看到那条河,因为到处都是民房,可是民房矮小,所以你还是能看到白帆从一家家屋脊上滑过来,慢慢漂近,又慢慢远去。这样的景色好有诗意。

  后来,风尚渐变。城墙扒掉了,看守城门的兵丁跑掉了,这意味着这座城市允许人们自由进出了。自由在任何时代都是蛊惑人心的力量。人口多了,机会多了,财富多了,欲望也多了。城市就这么不由自主地进入建设期。一些河流被填平。这些河流,带来过桨声灯影,带来过四乡八野的陌生口音和不曾见闻的土产,现在统统化为历史陈迹。在填平的河床上,出现了更多杂乱无章的房屋。无数新的地名涌现出来。这是城市大发展和人口大爆炸的非常时期。一切都是那么匆忙和坚决。河流填埋了,河上的桥却来不及拆。人们填了河,拆了桥,却又没心没肺地将河名或桥名挪来充当新地名。失去河流的滋润与映衬,诗意就没了,疏阔就没了,你站在大市口,努力地踮起脚跟,却永远看不到船帆滑行了,可以看到的是一座大楼。

  这座大楼有着圆锥屋顶,它的高度前无古人,多年以来一直是镇江的地标。这座大楼的历史功绩,是延长了大市口城市中心的地位。它是一颗巨大的图钉,或者是一根沉重的铁锚,将市中心牢牢地固定在大市口。镇江城的身架不大,也是受了这座楼的影响。现在,这个局面正在被打破。比这座楼更高的楼在全城的四面八方钻出地面,大市口的中心地位受到严峻挑战。

  但这是后话,这儿谈论的是大市口的青铜时代。“青铜时代”?哪年到哪年?我无法回答。这不是历史分期,只是我的个人记忆,是这个人对大市口繁华岁月不准确的回眸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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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我们回到青铜时代。

  那座地标式的大楼,顶部是一座旋转餐厅,叫旋宫。在旋宫,只用一个小时,你就能将镇江全景式地鸟瞰一圈。可是,当我们有了机会,到达这个高度,却发现居高临下看镇江,镇江并不美。那些乱糟糟的低矮瓦房,那些大楼顶层遗弃的建筑垃圾、灰暗的锅炉和空调机的冷凝水塔……所以去那儿极目骋怀,就变成超前行为。  

  大市口是两条马路的交叉口,一条是东西走向的中山路,一条是南北走向的解放路。这个交叉口,也是镇江公路的零公里处,是镇江通向外埠里程的计算原点。

  沿着这两条路走一走,很有意思。

  向东,穿过店铺林立的五条街,再穿过农田间的一条小路,就是市一中。这是镇江最好的一所中学。学校周围是菜地、水田和池塘。在大操场上踢球跑步的同学,总能看到操场边低头吃草或若有所思的老黄牛。生物课做解剖实验总是拿青蛙开刀,老师一声令下,不一会,学生就能在校旁的水沟里逮来一袋青蛙交差。这所学校和田园风光之间几乎没有生硬的隔断,所有从这儿毕业的学生都留念那段时光。

  向西,经过镇江最著名的商场、剧院、酒楼和文具店,再经过一座桥和一条铁路,就到达火车站。一位女书法家,萧娴,康有为的弟子,她为火车站写了“镇江”两个大字,这俩字高高一树,多少弥补了火车站地处洼地的缺陷。

  向南,穿过一些严肃的政府建筑,穿过灰蒙蒙的堆着煤炭的露天仓库和煤球加工厂,再穿过铁路编组站,迎面就是一系列的山头,那儿统称南山。

  向北,经过四牌楼,就是北固山下的长江,一溜儿的江边码头,繁忙,脏乱,嘈杂,大凡码头该有的缺点和优点,这儿都具备了。

  市一中。火车站。南山。长江。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上的重要节点。以大市口为圆心,分别通过这四个点,画出的一个圆,基本就是青铜时代镇江城的大小了。

  镇江就是这么大,或者说,镇江曾经就是这么的袖珍可爱。小巧的城市才配用“家园”来概括。尺寸适度的城市,让人产生亲切感。很幸运的是,镇江曾经有过青铜时代,镇江是可以清晰观察并让所有人找得到自己的可爱家园。那时的镇江,是一个不大的圆圈。大市口地位显赫,雄踞圆圈中央,它的周围则分布着镇江社会生活中最重要的一批符号式单位。

  这儿有新华书店。书架上的图书和顾客之间隔着玻璃柜台和营业员。这样的区隔让书籍变得高贵与神圣,也让购书的过程充满庄严和感激。每一本图书都像一尊青铜器,饰着流云,铸着铭文,隔了多年,拂去蒙尘,都能记起它的来历。这儿有阅览室。在你进入时,你要翻起一个木牌,上面的数字代表你是今天的第几位读者。这儿有新华影剧院。再远点还有人民电影院。新华影剧院附近就是镇江最具规模的街头报廊,一大排,北京、南京、上海、广州……似乎哪儿的报纸都有。

  大市口商业网点密集。这儿有百货公司、五金交电商店、副食品商店、酒店、宾馆、邮电局、金店,还有理发店、浴室、菜场等。大市口有一家照相馆,高中毕业那年,我和四个同学在那儿拍过一张合影。是黑白的照片,上面印着五个字:“到中流击水”。这是那个时代典型的青春宣言吧?大市口是平民化的商业圈,老百姓是购买主体,但也有例外,比如掩映于一片浓阴后面的华侨商店和友谊商店。这两家商店,有特殊的供应对象,有特殊的服务方法,有特殊的陈列商品。如果你不属于“特殊”人群,那么,这两家商店对你而言就只是展览馆或陈列室。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这是一般人开阔眼界的地方。这儿展示着某种高档而生疏的生活方式。

  青铜时代有一个时髦理论,就是将城市当作一个生产单元。各式各样的企业,按照他们的规模、背景和嗅觉,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都找到了安顿机器的厂房,比如寺庙、教堂、学校、民房、地下室、违章搭建的铁皮屋。城市和工厂搅在一起,生活和生产搅在一起,市民和工人搅在一起,还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搅,是密不可分,是胡搅蛮缠,拆不散,避不开。

  因为外有围墙防护,内有林木遮盖,老百姓觉得政府大院总是静悄悄的。但有一处和政府有关的场所,那就是河滨会堂,在这里发生的事倒常常成为老百姓的谈资。这个会堂就在街头报廊和阅览室之间,其实就是政府的大礼堂,是开大会的地方。在青铜时代,开会前或开会后就如一场盛装演出。老百姓对开会内容提不起劲头,却是开会前后那一系列表演的忠实观众。比如列队进场呼喊口号,比如敲锣打鼓上街游行,比如刷大标语,散小传单,大标语是新式魏碑体,小传单是钢板仿宋字。政府开会,正儿八经的,一些领导的发言不是将听众引向瞌睡就是引向开小差,但也不是都这样,要依开会的内容而定。像宣布中央的平反决定,宣布中国要搞十个大庆、十个大寨,宣布每盒火柴要从两分钱涨价到三分钱,宣布要在工厂里恢复月度奖和年度奖,这些内容,大家都爱听,领导也爱讲。记得有个领导读完文件,兴奋地敲着台子,大声说:“匪夷所思!匪夷所思!真是匪夷所思啊!”这个成语可能用得不太准确,但大家都明白他是在赞美,于是热烈鼓掌。这些精彩场面,老百姓无缘亲历,但文件的内容,调工资,涨物价,发奖金,老百姓第二天就会知道。城市小,消息扩散得就快。政府开会,老百姓是旁观者,唯独在河滨礼堂放内部电影时,老百姓才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参与精神。所谓内部电影,就是“新华”“人民”不放的电影,曾经被当作“毒草”批判过,电影里的明星是赵丹、孙道临、上官云珠、祝希娟,这些电影,现在不批判了,但也没有正式平反,就以“内部电影”的名义在“内部”放映。政府当然是“内部”,机关干部当然是“内部人员”。夜幕降临,河滨会堂的入口处挤满了试图混进场的老百姓。开演的铃声响了,门关上了,被排斥在“外部”的老百姓怎么可能没有挫折感呢?可是,电影里的音乐和对白已经从门缝、从“内部”挤了出来。冰河正在解冻,万物开始复苏。思想的解放,文化的解放,生产力的解放,语言的解放,衣着打扮的解放,如同化冻后的河流,挟带着破碎的冰块,呼啸而至。“真是匪夷所思啊!”

  报廊不见了。阅览室不见了。书店悄然变脸,顾客和书之间的障碍撤掉了,我们的手可以伸向书架上的任意一本书。内部电影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镇江的观众在第一时间就能看到最新的美国大片。曾经在内部电影中出现的舞厅和舞女,镇江也有了,跳舞成为时尚。开会就是开会,花哨形式被取消。河滨会堂终于在某一天黯然落幕,原址建起一座崭新的商厦,全市第一条自动扶梯在这家商厦惊艳出世。商品供应充足,侨券和外汇券成为收藏品而不再是购物凭证,一家老字号酒店取代华侨商店和友谊商店,成为这片黄金地段的新主人。镇江最早的露天大排档出现在大市口的东北角,这家排档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月亮河”。十来张小方桌就摆在人行道上,客人可以要一箱啤酒,一边喝着,一边看飘逸而过的红衫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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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皆变,但大市口那座地标大楼的高度没变。

  一切皆变,楼不变,楼就显得矮,显得旧,显出了疲惫之态。

  这时重上旋宫,眺看四方,就有人是物非之叹。向东!向西!向南!向北!镇江城的框架大了。每一个方向上的伸展,都会牵动大市口的那根铁锚。每一个方向上的更新,都会撼动大市口的那枚图钉。城市大,气象大,雄心也变大。镇江发誓要结束只有一个市中心的历史。镇江已经拿出了蓝图,要在东部、南部、西部、北部,确立新地标,揿下新图钉,在宽广厚重的大地深处,投下新的城市之锚。

  对于大市口,挑战是真实的。它正在接受群雄并起的事实。它必须接受的另一个事实是,承载过大市口无上荣光的青铜时代也结束了。

  有了比青铜更坚硬、更漂亮的新物质。

  有了比青铜器更优雅、更新潮的新器型。

  有了新物质,有了新器型,一座立志要让自己强盛的城市,怎么可能不选择?

  而每一种选择,都是对其他诸多可能性的冷落、淘汰和放弃。

  回望其实是具有杀伤力的。我们快速回望了大市口的千年历史,却隐约听到一朵花的叹息。

  之后,又是什么时代将要开始?是大市口的白银时代?黄金时代?或是另一个尚待命名的时代?
发表于 2012-10-27 21:14:39 |
有点当年海阔天空的笔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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