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 航
楼主: 勿忘在莒

[龙城轶事] 春秋·晋国历史专贴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20-11-30 15:40:33 | 显示全部楼层
多谢楼主,简直太强了,如果刊登在哪个知名公众号上演绎一下多棒的内容。趁机插插,不忍打断~~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020-11-30 17:10:26 | 显示全部楼层
认真拜读,期待后续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0-11-30 18:55:06 | 显示全部楼层
骊姬之乱——“国无公族”制度的成型

风波乍起

A3-1-1 献公的私情

作为一名有着赫赫武功的君主,晋献公除了爱抢土地、好杀亲戚之外,还有一个重大的爱好,就是喜欢抢女人。话说在还没有即位的时候,他的父亲就给他说了一门亲事,让他娶了贾国公的女儿贾君。这门亲事是一场政治联姻,估计两口子过得也不是很愉快,结婚多年还是没有孩子。后来曲沃在武公的经营下发展壮大,已经不需要贾国这个外援了,干脆就灭掉了贾国,献公正好也始乱终弃抛弃了贾君,爱上了自己的庶母——一名来自齐国公族的女子——齐姜。

齐国当时的社会风气很开放,没有什么教条的约束,成长在这种开放环境中的齐姜自然受不了太多的拘束。偏偏她嫁到晋国的时候,武公早已是一位耄耋老人,无法将他们的“爱情”进行完美的升华。正当她为自己无望的一生而忧思之时,正值年轻气盛的诡诸出现在她面前,这位雄姿英发、羽扇纶巾翩翩君子,瞬间俘虏了齐姜那颗脆弱的少女心,二人不断地眉来眼去,很快就滚到一起了。

这段隐秘的私情并没有藏匿了太久,因为武公在完成统一大业后便驾鹤西去了,恰好就成全了这对戏水鸳鸯。齐姜为刚刚登临国君之位的情郎生下了一双儿女——申生和伯姬,晋献公大喜之余,正式将齐姜扶上了国君夫人的位置。

然而让人难以接受的是,齐姜在生下这一双儿女后就去世了。这个噩耗如晴天霹雳一般,使得刚刚沉浸到幸福之中的晋献公,很快就陷入了肝肠寸断的痛苦境地。不过他并没有悲伤太久,大雨过后又是晴天,他把申生立为太子,以纪念逝去的爱妻,然后化悲痛为力量,四处征伐,先后征服了许多小诸侯国和戎狄部族。

不少受到晋国威胁的部族为了求存,纷纷前来请和。他们带来了部族中的珍宝和美女献给晋国的君主,这其中就有两位非常重要的人物,分别是狐氏大戎的狐季姬和允姓之戎献上的小戎子。献公在这两个女子的服侍下渐渐地摆脱了丧妻之痛,而且还新添了两个儿子,分别重耳和夷吾。可即便是妻妾成群、儿女成行,也并没有给他带来真正的爱,晋献公仍然不甘寂寞,急切地四处寻觅那个真心的爱人。

到继位第五年(前672年)时,献公带兵西渡黄河,攻伐位于渭水流域的郦戎,俘获了骊子的两个女儿凯旋而归。这两位女子都很有姿色,而且还乖巧可人,让献公意乱情迷甚是欢喜,于是便决意要立姐姐骊姬为夫人。这个举动在国内激起了强烈反响,人们纷纷提出反对意见,这其中叫得最响的是一名史官,人称太史苏。

太史苏掌管史书,对过往的历史极为熟悉,他列举了夏桀伐有施氏得妹喜、商纣伐有苏氏得妲己、周幽王伐有褒氏得褒姒的例子,苦口婆心地劝告国君,说娶亡国之女是不吉利的,更不可以立为夫人。否则的话,“有男戎必有女戎”,晋国用男人战胜了郦戎,郦戎一定会凭借女人来战胜晋国。

不过这话刚说出口,还没等国君说什么呢,周边的一众大夫便私底下开始嘲笑起来。在他们看来,太史苏之所以如此言之凿凿地反对这桩喜事,显然是因为之前受了献公的羞辱,此时故意要给国君难堪的。

原来啊,献公在征伐郦戎之前,曾让太史苏占卜吉凶。太史苏算了一卦,按卦象说是“战胜但最终不吉利”,因此不应该前去讨伐。献公对待鬼神之说素来抱持实用主义的态度,对太史苏的预测也颇有些不以为然。甚至当太史苏解释说卦象中最忌遇到“口”的时候,他竟然傲慢地说道:“哪来的什么‘口’!‘口’都由寡人控制,寡人不接受,谁敢大放厥词?”大有一股天王老子也无可奈我何的架势。

晋献公不顾劝阻执意攻打郦戎,结果大获全胜,还抱得美人归,回国后便宴请众大夫,觥筹交错间颇为怡然自得。可巧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太史苏,想起了之前占卜的事,便想搞个恶作剧来羞辱这个油盐不进的史官。他特命司正在招待太史苏的时候,只给他盛酒,却不能上肉吃。

太史苏也算是哑巴吃黄连,因为他原本就说的就是“战胜但最终不吉利”,并没有说你就无法战胜。你这才刚刚打了胜仗就认为我算得不准,是不是也太欺负人了?可献公根本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自然是心内不平衡。

有了这么一段插曲以后,大家对太史苏的话也就不怎么相信了,他越是激动,众人也就越是取笑他。所谓同行是冤家,同样负责占卜的郭偃(卜偃)对太史苏的解释就很不以为然,他认为太史苏的解卦和所举的那些例子并不恰当:“宠信女子不是祸患的源泉,荒淫昏乱、放纵奢侈才是亡国的真正原因。现在晋国国小地偏、强邻环伺,国君就算是想要犯错,也总有人撸着袖子准备教训他,让他改正错误,何至于会到亡国的地步?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骊姬既没有上天的支持,也没有百姓的顺服,就算是她想要兴风作浪,又能搞出多大乱子来?”郭偃从礼义、德行的角度,对骊姬就算为乱也无法摘取胜利果实做出了预测,可见郭偃对于所谓红颜祸水的说法到底还是不认同的。

看到二人口水连天吵得实在太凶,献公的智囊士蒍就过来打圆场,说:“两位大夫说得都很有道理。但要我说,与其劝说得不到采纳,还不如让大家早做防备为好。”这才算把这么一场风波给压了下去。

国君要立夫人,这跟皇帝立皇后一样,都是极其隆重严肃的大事,不管你有多大的情绪,都得当回事来操办。特别是在春秋时期,人们信奉“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宗教和战争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两件事,而在这两件事中,宗教又是排在第一位的。宗教生活的具体表现便是祭祀和占卜,但逢国君更立、战事攻守、人事更替等重大活动,都要举行占卜和祭祀的仪式,以从上天和神祇那里得到启示。晋献公想立骊姬为夫人,不能光你一个人乐意了就行,还得看看上天赞不赞成,祖先同不同意,你总得先算一卦吧?

在这件事上,晋献公倒也不含糊,他郑重其事地请人用龟甲占卜,不料占卜的结果却是不吉利。献公一看这不行,他还不服气,又让人用蓍草占卜,得到了“吉利”的卦象。有了这样一个结果,晋献公就像是一个找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破涕为笑。他在大腿上重重地拍了一下,说道:“行,就用蓍草占卜的结果。”

卜人看到献公这鬼畜的表情当时就震惊了,心想:“这么重要的事情是要讲究诚意的,可不是你想选哪个都行啊!要是占卜时都只选择符合自己心意的结果,那对天上的神仙也太不尊重了吧?您老人家这到底是求签算卦呢还是求定心丸呢?”

不过,本着专业主义精神和认真负责的职业素养,卜人还是耐心地劝导说:“蓍草的寿命太短,算卦不如龟甲灵验。况且就算是您不采用龟甲占卜的结果,至少也要对卜辞上的说法保持警惕啊!那上面也说了,‘专宠会使人心生不良,将要偷走您的公羊’,‘香草和臭草放在一起,十年以后还会有臭气’,说明这个事件的影响还会特别久远,希望您还是慎重考虑一下吧!”

晋献公早已是意乱情迷,哪还管这个,不听不听就不听,然后兴高采烈地就跑去筹备立夫人的事儿了,丢下卜人干巴巴地杵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管旁人如何劝阻,晋献公最终还是排除万难,如愿把骊姬立为了夫人,不过这也仅仅是历史大剧开启前的一个花絮而已,真正的故事要到几年后——也即晋献公十二年,公元前665年——才正式开始。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0-11-30 18:56:18 | 显示全部楼层
A3-1-2 轻阴乍起

这一年是晋献公征伐郦戎后的第七年,在这七年中,由俘虏登临夫人宝座的骊姬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叫奚齐,并开始为儿子争夺储君之位进行谋划。——关于奚齐出生的时间,史料上没有明确的说法,不少人根据《左传》的记载,认为或许是献公十二年。然《左传》只是说这一年是骊姬开始策划阴谋的起始年,并没有确实地说奚齐就是出生在这一年。如果要再考虑到古代婴儿的夭折率,骊姬也不可能刚刚生下孩子,在孩子是否能够存活尚未保证的情况下就开始操持夺嫡的事,因此奚齐出生的时间可能要略早。

奚齐的竞争对手——按照我们当前所掌握的资料——主要有三个人:首当其冲的是齐姜的儿子太子(大子)申生,其出生的时间大概在献公元年(前676年)左右;其次是狐季姬的儿子重耳,出生于献公六年(前671年);再次是小戎子的儿子夷吾,出生在重耳之后,大约献公七年(前670年)左右。到献公十二年骊姬开始策划“阴谋”的时候,其中最年长的太子申生也不过十二岁,其余诸公子如重耳才七岁,夷吾六岁左右,奚齐不到六岁——也就是说,晋国此次君位的争夺都是围绕着一群稚气未脱的小孩子展开的。

为了能够有效地打压竞争对手,给奚齐将来的上位铺平道路,骊姬经过长期的筹谋,组建了一个强有力的竞选班底。这个团队的核心成员是优施——一个在宫廷中负责演戏逗乐的演员——因职务便利常年在宫中活动,信息渠道通畅,在团队中主要负责收集信息、出谋划策、制定竞选策略等工作。负责具体执行公关活动的是梁五和东关五,人称二五,也有人贬称其为“二耦”或者“二五耦”。

优施详细分析了竞选对手的特点,认为重耳和夷吾两个竞选对手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有着雄厚的竞选班底(师保私属),轻易不敢先动。而在任储君虽然年纪稍长,但却最没有心机,很容易把控。

他剖析了申生的性格特征,认为其“小心精洁,而大志重,又不忍人”,就是说申生有三个明显的缺陷:其一是为人过于正直清高,处事小心谨慎,对自己要求甚高,可以说是一个有精神洁癖的人;其二是为人敦厚木讷,不懂变通;其三是待人宽仁,看见别人杀只鸡都能心疼半天,更别说让他去谋害别人了。

正直孤傲的人都很爱惜羽毛,最受不得羞辱,这便是他最大的软肋。老实持重的人,以至诚之心待人,就没有戒备心,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而他那颗善良仁慈的心,又使得他即使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也不愿意去伤害他人,只能戕害自身。申生有着如此软弱的个性,加之齐姜的早夭,使得他没有母亲和亲族的庇护,自然就应该将其作为重点的攻击对象。

至于如何攻击申生,优施在回答骊姬的疑惑时提出:“夫人现在深得国君宠爱,您要是说一个人的好话或者坏话,国君是断然不会怀疑的。但对待申生,您要反其道行之,要在国君面前多说他的好话,以体现出您对他的爱重和赞许。但在背地里,您大可以散布一些流言蜚语,以不义的罪名羞辱他,他自己就会坐不住了。就算是让他知道是您的干的,也不打紧——国君看到的是您处处维护他,如果他敢于申诉,只能让国君对他更加的不信任,这岂不是对您更有利吗?”

这种两面三刀的办法在如今的宫斗剧中是很常见的,被打击者一旦遭遇到主事者的信任危机,想要翻身就只能另辟蹊径。骊姬运用攻心之计,在舆论上造势,摧毁其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和形象;在心理上加压,逐步蚕食其的防卫边界。在双重打击之下,申生这么一个还只有十几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想到破解之法,自然就只能任人摆布。

不过要想在人的心里种下一颗种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没有具体的点位渗透,还是无法撼动申生的太子地位。为此,在做好了基本战略规划之后,他不急不慢地抛出了一个撒手锏。

这项工作是由梁五和东关五——也就是人们所俗称的“二五耦”——来具体执行的。他们向献公提议,说曲沃是晋国宗庙所在,需要强有力的公子前去镇守,百姓才会畏惧,太子就是最佳的人选。与此同时,他们也没忘了要敲打一下重耳和夷吾,提出西北的戎狄和西方的秦国对晋国虎视眈眈,也需要信得过的人前去坐镇,两个公子私属众多,让他们去镇守蒲城和南北二屈也不算屈才。

“二五耦”的游说工作做得极好,不多时晋献公就同意了这项提案,他当即命令大司空——也就是在聚邑之围中扮演重要角色的士师——士蒍,带人去修缮宗庙所在的曲沃和边防重地蒲、屈二邑的城池。

士蒍是一个头脑极其清醒的政客,他虽然积极主导了聚邑之围这样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可并不意味着他做事就完全没有底线。特别是如今的这件事,是决定了未来家国命运走向的大事件,与之前的大屠杀性质完全不同,一旦处理不好,他的身家性命甚至于整个家族命运都会受到牵连。在这件事上,国君可以任性,他自己却不能不慎重考虑。

士蒍深知诸公子一旦外放意味着什么,为了避免被动站位,他故意磨磨蹭蹭拖延工期,即便开工了也是偷工减料以次充好,打算用消极的态度让这件事自然流产。可只有幼儿园年纪的夷吾似乎并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又或者是他的师保已经认定此事没有转圜余地,必须要趁着有财政拨款的机会为自家的主子打造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堡——便跑去找晋献公告士蒍的黑状。

晋献公听了之后勃然大怒,拿着鞭子就朝着士蒍撵过来了,士蒍急忙解释,说:“俗话说得好,没有丧事却总悲伤不已,忧患必定会接踵而至;没有外患却总大兴土木,别有用心的人一定会据此为患。如今既无内忧也无外患,臣不知国君为何要修筑城池?如果国君能够修明德行,那么宗室子弟就是城墙,就没有必要劳民伤财。如果这座城池注定要被敌人占据,现在修得越结实,将来的麻烦也就越大。如此一来,若是我不听从您的命令,那便是不敬;若是听从了您的命令,却又是不忠——您是想让我如何抉择啊?”

士蒍的话说得很明白,你无缘无故把有着众多师保私属的公室子弟外放出去,就是要给他们自立反叛的机会,这无异于是在给自己制造潜在的敌人。但士蒍的逆耳良言终究还是没有挽回献公那颗执拗的心,最后只能喟叹“一国三公,吾谁适从”,然后硬着头皮前去修缮城池。

城池修筑完毕,晋献公即刻下令让太子申生迁往曲沃,公子重耳守卫蒲邑(山西永济市蒲州,位于黄河金三角秦晋边界),公子夷吾驻守屈邑(山西吉县,吕梁山区,与戎狄相邻),其余年纪稍长的公子们也都外放边邑,只剩下骊姬两姐妹的儿子留在绛都。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0-11-30 18:57:21 | 显示全部楼层
A3-1-3 蒸礼风波

让几个小孩子驻守边城,这种事情可以说是史无前例。政令甫出,国内舆论一下子就炸开了锅。那个以预言而闻名的太史苏见人就说:“你们可都要小心了,晋国就要出乱子了!”因为史书读得太多,他对亡国之女有着天然的戒备,因此又旧事重提:“国君杀掉了骊姬的父亲,却把骊姬留在身边,还对她言听计从——可是谁又能知道她内心暗藏了多少祸心呢?她这么乱搞,难道就没有仇恨的因素在里面吗?”

红颜祸水是太史苏一直以来的论调,这点不奇怪,但是他的另一番论调却真实地反映了此时在晋国国内悄然发生的变革。太史苏说:“古代的明君向外征战,都是在为百姓除害,为百姓谋福利,因此百姓才拥戴他,愿意为其尽忠竭力。而如今我们的国君外出征伐却只是为满足自己的私欲,打了仗之后百姓没有得到实惠,导致君臣离心,国家就要混乱了。”他所希望的是,国君能够正本塞源,从根本上做出改变,才能避免祸乱。

从他这一席话中可以看出,以前的时代里,历代的王朝和诸侯虽然实行的是君主制,但多少还有些贵族民主制的色彩。他这里所说的百姓并不包含庶民,而是指贵族,国君带领贵族出征是有共同利益的,征战成功之后要利益均沾,国君不能独享,国君与贵族之间存在着相互制衡的关系。

但到晋献公所处的时代,诸侯国的势力范围在不断扩张的同时,国君的权力也日益增强。此时的国家制度,已经逐渐从小国寡民的贵族民主制开始向君主集权制过渡了。这是整个东周时代的潮流,也是春秋早期的一股暗流,太史苏虽然史书读了很多,对这种潮流却总是看不透。作为旧制度的忠实拥趸,他看到贵族的权力在国君集权的挤压下日益逼仄,感到了深重的危机感,但却无力做出改变。

与太史苏处于同一个时代的大夫们都有着同样的困惑,他们也都无时无刻不处于与国君的博弈中,我们可以从里克、荀息和丕郑三个人在看待太史苏预言的表述中看出一些端倪。这其中荀息可以说是最早进入状态的,在他看来,“以臣事君,就应该尽心尽力,不能违抗君命。国君已经决定了的事情,我们就只管服从,不能有二心。”

丕郑则还抱着固有的观念,认为贵族与国君之间的关系应该存在制衡:国君的决策符合双方的共同利益,可以顺从;然当国君的决策出现了偏差,就要坚决反对。如果不论国君做出什么样的决策都言听计从,这无异于是自废武功。“民之有君,以治义也。义以生利,利以丰民,若之何其民之与处而弃之也?”所谓的义,就是国君与贵族之间的这种相互制衡相互依存的关系,有了这种关系,才能实现共赢。如果国君一意孤行,这种和谐共存的关系就遭到了破坏。在这一点上,丕郑和太史苏的观念倒是达成了一致。

里克则是一个摇摆派,是这几个人中最为困惑的人,他显然意识到了这种潜移默化的改变,既不想认命,也无力反抗,处在两者的缝隙中不知所措,只好什么都不做。

这些都是题外话,我们还是回到太史苏的预言。太史苏之所以看到公子出居就认定晋国会乱,是因为他的忧虑与士蒍的困惑实际上同源的。国君公子拥有庞大的师保私属的团队,属于潜在的不安定因素,这样的不安定因素必须要安置在国都,置于国君的看管之下,否则他们的野心一旦被激发,就一定会酿成祸乱——曲沃桓叔的外放便是一个例子。

关于这一点,春秋晚期的楚国大夫申无宇也曾作出过总结,认为国君任用官职要遵循“五大不在边,五细不在庭;亲不在外,羁不在内”的原则,否则就会出现“尾大不掉”的问题。这其中的“五大”就包含太子、母弟、贵宠公子、公孙、累世正卿,太子申生就恰好属于“五大”之首,其他公子或许不属于“五大”之列,但也是“亲”的范畴,显然是不能外放戍边的。晋献公的做法显然更加极端,他一口气就把所有的公子外放了,这个举动给晋国带来的风险可想而知。

不过这还不是优施的真实意图,他最初想法是为诸公子“正名”。因为按照当时人们约定俗成的习惯,国君的公子是没有封地的,一旦有了封地,就要分宗立祀成为大夫,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地位已经触及到了天花板,从此以后只能充当属地的封君,不再具备竞选储君的资格。除非他们有曲沃桓叔那样的野心和实力,否则就趁早打消了夺嫡的念头。

让未成年的公子到边境守卫,虽然并不是实质上给予封地,但却可以给人们以强烈的心理暗示:他们所守卫的城池就是国君许给他们的期权,等他们成年以后就会变成永久产权。国君若是同意了这项提案,就可以认为是他默认剥夺了这几位公子的被选举权,以后的事情就好办了。

计策虽好,但由此可能带来的混乱,却严重触犯了国人的利益,这恐怕也是优施始料未及的。因此当众大夫群起反对的时候,他也是捏了一把汗,生怕自己的计策还没有开始执行就流产了。可万万没想到,晋献公依然是那么执拗,他所决定了的事,就是火车都拉不回来,最后还是排除万难让他遂了愿。更让人感到异样的是,在将三公子迁出绛都之后,晋献公紧接着又下了另一步棋。

按照春秋时的典仪,各国每年都要在宗庙里举行四次重大祭祀活动,分别是春礿、夏禘、秋尝、冬烝(《公羊》《周礼》略有不同,为春祠、夏礿、秋尝、冬烝),以享历代先君。作为国内最高宗教权威和大祭司,祭礼通常是由国君亲自主持,如果国君因故不能出席,也会委派太子代理,不过这年冬天的烝祭却是个例外。当祭祀日期临近的时候,献公突然称病不能前往,而且也没有安排太子代理,反而是特意委托骊姬的儿子奚齐,从绛都赶到曲沃去主持祭典。

晋国的宗庙在曲沃,太子申生的驻地也在曲沃,献公对此视而不见,反而是让幼子前往主持,这样的安排实在太过于突兀了,让太子顿时感到手足无措,也让所有人都为之惊诧不已——这明摆着这是要废弃申生尊崇奚齐啊。

太子的私属猛足是个急性子,他显然无法理解献公的用心,便一个劲地在太子面前抱怨:“这算什么事啊!太子您是国之储君,此时又身在曲沃,国君这是何苦要舍近求远让您难堪呢?”

当旁人都在为此议论纷纷的时候,身处局中的太子申生却表现得无比淡然,他不仅没有因此感到不满,反而用老师羊舌大夫的话来劝说猛足:“国君既是我的主君,也是我的父亲,必须要用‘敬’和‘孝’来对待他。”而如何才能做到敬和孝呢?申生解释说:“君主的命令坚决服从不违逆,这是敬;对他恭敬,顺从他的意愿这就是孝。如果我违抗君命,违背父亲的意愿去做事,你让我将来如何自处?另外,不回报父亲的爱却享受他的赏赐,那是不忠;废了别人(奚齐)成全自己,那是不贞。父亲希望我能孝敬他对他忠贞,如果我要违逆了他的心愿,就太对不起他老人家了。反正父亲什么都是对的,我还能做什么,只能听天由命了。”

不过正如人们常说的那句话:“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人的记忆只有七天”,任何热点事件在舆论场上都不会长盛不衰。在一切都未明朗的情形下,不少人都抱持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观念,遵循着不要过分解读的原则,不声不响地就把这样的一个重大政治事件化为了无形。因此尽管献公发出了暗示,人们也都就此有过争论,但到底是没起什么波澜,人们依旧把申生当做是正牌的太子供着,申生也继续战战兢兢地履行太子的职责,好像事情根本未曾发生过。

这个结果倒是让献公吃了一惊:“这不行啊,我好不容易憋了一个大招,这么快就没动静了,也太不把我当回事了吧!”或许是因为国人的漠视让他的内心受到了重击,又或许是因为骊姬的添油加醋继续挑唆,为了向国人彻底表明立场,晋献公决定再加一把火,于是便有了围绕“太子为卿”而展开的又一场大论争。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0-11-30 18:58:43 | 显示全部楼层
国君的暗示

A3-2-1 太子为卿

这次的论争发生在诸子守边后的第五个年头,也即献公十六年(公元前661年)。这一年,晋国用新组建的两军接连灭掉了霍、魏、耿三国,确立了晋国疆域的基本框架,但对于申生来说,这场战争注定将成为决定他今后命运的关键一战。这其中最致命的不是战场上的敌手,而是躲藏在他背后的黑手,是生他而不养的亲生父亲。这一次,晋献公给申生出的难题是:让他带兵出征,担任下军统帅。

如果你看过一些古装宫斗剧的话,对于这样的计策大概不会陌生,剧中的大反派会特意安排温良淳厚的主人公带兵出征,然后利用各种派系之间的关系,将主人公推入险境。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想要消灭掉一个人,就要把他的地位抬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然后让他从高处跌落。

不过身为一国之君,献公在对付自己的亲儿子的时候,还真犯不着这么做。之所以要让申生带兵,并不是要借敌人的手去杀掉他,而是要顺着骊姬的意图,给太子制造一个天花板,用“正名”的办法剥夺申生的君位继承权。

或许有人就会问了:让申生带兵打仗能说明什么问题呢?这跟“正名”又有什么关系呢?古代的皇子太子带兵打仗是很常见的事情,也没见哪个人因为这个丢掉了皇位啊?

问题就出在这里。春秋时期的习惯与帝制时代的制度有很大的不同,其君臣关系与帝制时代亦有差异,使得晋献公授予申生军权让他统兵打仗这件事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在这里我们需要介绍一下“卿”的由来。在早些时候,各国规模还都很小,一国的军队规模往往是以“师”——也就是2500人左右的建制——为单位。《左传》中常常经常会提到一个理想的政治模型,将各国的军力规模限定为“天子六军,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不过这样的理想模型,在西周时期并未真正实现过。

当军队规模很小的时候,军队的主帅往往由国君本人担任。到春秋早期,随着兼并战争的推进,国家规模开始不断扩张,才逐渐出现了以“军”为单位的军队建制,比如晋武公统一晋国时,便是以一军为诸侯。同样,随着国家规模的继续扩张,开始出现二军、三军乃至于六军,国君无法直接统帅这些军队,习惯上便以卿或上大夫来做辅助,统领其他各军。

国君的公子虽然不是国君,但也是潜在的君位继承者,因此他的身份对于国内的大夫来说也是君,现任国君死后他还有权继承国君之位。可如果某位公子一旦接受了某国国君的封地,或者在一国之中担任了重要官职,其身份就会转化这个国君的臣子。君与臣之间有着明显的界限,君可以转化为臣,臣却不能逾越为君,普通的卿大夫要想成为诸侯国的国君,在这个时代是不可想象的,也就是说一个人的阶层通常情况下只能向下流动,向上跃迁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正因如此,春秋之世尽管弑君的行为接连不断,但却没有一个大夫敢于僭越为君的,这个传统一直到三家分晋和田氏代齐时才被打破。而即便到了礼乐完全崩坏的战国时期,大夫篡国也必须要得到周天子的册封,否则就是非法的。这也是为什么在曲沃代翼时,晋昭侯宁愿冒着风险也要分封成师到曲沃,曲沃方面明明碾压了晋国大宗,却始终无法获得晋国正宗地位的原因所在。

正因为有这诸多的限制,春秋时期很多在政治斗争中失败的公子,如果还抱有野心,那么他在国外避难时,也不会接受所在国给予的封地和官职。因为一旦身份转化为臣,他对于国君之位的继承权也就被事实上剥夺了。国君的子嗣在还没有正式给予封地,没有分宗立嗣为别氏的时候,就不属于卿或者大夫,因此也就不会带兵出征。

了解了这些,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献公——或者说骊姬——的诸多决策,就不难发现他们实际上都是抱着这样的一个念头,用象征性的意义来封堵诸公子向上的野心。在诸子守边的过程中,三位公子尽管获得的只是期权,他们的地位也没有发生变化,但这其中却有着很大的想象空间,至少能让那些意志不坚定的投机分子打消了追随三公子的念头,等于是间接地削弱了他们师保私属的力量。

可暗示毕竟不是现实,总会有人抱有这样的幻想:让太子驻守曲沃虽然不合情理,可曲沃是宗庙所在,太子打理宗庙也算是职责所在;让奚齐代替太子祭祀先祖,或许可以理解成是国君疼爱自己的幼子,完全不必当真。这些举动都没有明确地表示要给予申生卿或大夫的地位,就没有封堵住他的向上之路,他就还是正宗的储君,这就给那些心存侥幸的人留下了可趁之机。

可如果说之前的所有暗示都还是留有余地的话,那么让太子作为军队统帅就完全不一样了。这意味着太子拥有了实实在在的官职,而且还是大夫之中地位最高的卿,等于是彻底将申生的地位锁死了。正因为如此,献公的这个举动才让士蒍感到痛心,这位在骊姬发难早期就持有消极态度的大夫,此刻更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慨,痛心疾首地对旁人说道,“太子是国君的继承人,怎么能担任官职呢?国君现在封给他土地,还给了他官职,这就是要把他贬君为臣了呀!”他觉得此事万分不妥,便急匆匆地跑去劝谏国君,却不料献公很是漫不经心地回答说:“这有什么不妥?我只是让他担任我的副手罢了。”

士蒍这一听更急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就让你轻描淡写地过去了,您老人家也心太大了吧?不过在国君面前,士蒍还是保持了一名贵族应有的克制,他语气平缓地解释道:“上下军就好比人的上下肢,各有各的作用,双手互相辅助,双脚交替前进,这样人才能顺畅地做事,流利地使用工具。如果你让手脚互相辅助,手脚并用地走路或者使用工具,那不乱了套了吗?那样的话办什么事情都会不协调,人类星辰大海的理想还如何才能实现?”

打完比方后,士蒍又回到正题,说:“军队也是一样,上下军各有各的职责,一军内部互相补充协助,才能让敌人找不到缺口,最终取得战争的胜利。如果你只是把下军作为上军的辅助,一旦上军出现了缺口,下军急匆匆地赶来补救,两军之间难以协调就会耽误大事。敌人看到你军队混乱失调,很容易就找到缺口打进来了,这样的军队如何取胜?你这样乱改军制,是要完的节奏啊!”

献公决心已定,听士蒍在那儿唠唠叨叨地说了半天,实在心烦不想再去理会,就干脆吼道:“那是我的儿子,我想怎么管教需要你来教吗?我就是想让他带兵历练历练,这你也管?”

士蒍还真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眼见国君已经怒不可遏,仍然不肯罢手,继续追问道:“那是太子唉,太子啊!太子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太子是储君是国家栋梁,你让他带兵,不怕出危险吗?”

献公依旧没好气地回答说:“他迟早是要打仗的,我先让他历练历练,等于是减轻了他以后的负担,即便可能会出危险,又能有什么害处?”

士蒍被献公的冥顽不灵惊得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退了下去。出去以后他再次发出感慨,心情比刚才更加沉重了:“国君改变了太子的身份却不考虑他的困难,说是为他将来着想,却始终不考虑他现在的危险。你这究竟是哪门子的父爱啊?我实在不懂了!”

在宣泄了悲愤的情绪之后,士蒍缓过劲来,才把他真实的感悟说了出来:“国君现在是在存心整自己的儿子,就是在盼着他出错。带兵出征如果胜利了,太子得了民心也就失了君心;如果失败了,正好有了治罪的理由。也就是说,无论是否取胜,只要他接受了下军统帅的这个职位,就已经败了。”

献公的这一举动将太子申生一下子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逼迫着申生做出选择,士蒍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就奉劝太子说:“你与其辛苦卖命还得不到好处,倒不如一走了之,逃离晋国外出流亡,这样的话既遂了国君的心愿,你也不至于最后无路可退。想想吴太伯避位让贤的举动,留下一个美名,既保全了自己,也成全了别人,不是也挺好的吗?更何况,心底无私天地宽,好男儿四海为家,上天若要保佑你,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申生的师傅杜原款出自杜氏,很可能是士蒍的同宗,从一定意义上讲,士蒍也算是申生的保护者。士蒍对申生所说的这一席话可谓是语重心长,他明知太子一走,杜氏家族就会失去依靠,却也只能如此。国君的态度如此坚定,根本无法扭转,他没有能力为申生挽回败局,只期望能保住太子的性命。

太子在听了士蒍的劝说后很是感动,但却不同意士蒍的建议,用现在的流行语说便是“十动然拒”。他深情地看着士蒍沧桑的老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回答说:“子舆(士蒍)为我的将来谋划,也算是尽力了。但作为儿子,有没有美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顺从自己的父亲。作为父亲的臣子,得失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勤恳地侍奉国君。我虽然愚钝,但是可以顺从自己的父亲,勤恳地尽心于国事,其他就不想了。至于吴太伯那样的精神境界,也不是我该奢求的。”

事情果然如士蒍所预料那般,申生伐霍凯旋的消息传来,不但没有弥合父子之间的隔阂,反而给骊姬的竞选团队带来了极好的素材,他们抓住机会散布不利于太子的言论,于是很快就“谗言弥兴”。

骊姬团队散布言论所抛出的无非是子夺父权,这种无中生有的言论尽管经不起推敲,但却直击人性的弱点,总能让身居高位者心惊胆战。金钱和权力是腐蚀人性的最佳药方,这是被历史一再证明过的。历代的君主最为忌惮的事情便是大权旁落,无论这个潜在的抢班夺权者究竟是谁,都能够最大限度地激发起他们的求生欲,从而对过去的挚友乃至于血缘上的至亲大开杀戒,身在春秋纷争之世的晋献公更是概莫能外。

当舆论的声势渐渐被渲染起来之后,献公对儿子的猜忌心理也就渐渐地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只等着有人临门一脚帮他作出最后的决断了。在这样一个微妙的气氛中,在团队智囊优施的指导下,骊姬决定对献公展开最后的攻势。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0-11-30 18:59:54 | 显示全部楼层
A3-2-2 骊姬夜哭

这是一个阴云密布的午夜,本该普照万物的皓月也被隐去了娇羞的容颜,在微风婆娑的吹拂下,窗外蟋蟀窸窣的声音让这个世界显得格外寂静。正在睡梦中的晋献公隐约听到了一阵啜泣的声音,醒来后便看到昏黄灯火的映照下,骊姬柔弱的身影正随着抽噎的声音不断地起伏。他轻轻地披了一件衣服走到骊姬身旁,询问她如此伤心的缘故,可骊姬却始终不肯说。看着往日里娇羞的美娘子哭红的双眼,国君的心都碎了,在他的一再许诺下,骊姬才欲言又止地吐露实情。

“最近外面都在传言,说我骊姬就是个妖精,是红颜祸水,专门迷惑你。说如果再让我这么迷惑下去,这个国家就会乱了、败了、亡了。我不想因为我的存在,让这个国家遭受祸乱,老公不如你今天就杀了我吧!”
献公看到自己的爱人梨花带雨,又说了这么一席话,顿时心软了,急忙安慰道:“宝贝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这不刚刚打完胜仗回来么?晋国在我的治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怎么会有祸乱呢?你不要听那些不明真相的群众乱讲。”

骊姬继续保持哭泣状态,几度哽咽之后才终于缓过气来。她连哭带喘地说道:“你不这么想,不见得别人就不会啊!我听说他们经常去找申生商量这些事——你也知道的,申生一向宽厚仁义、爱民如子,很受贵族们的推崇,最近又新立了战功,大家更是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势力越来越大了——万一他们拥戴着申生,宣称是为了国家安定而斩除我这个祸国妖女呢?”

献公听到爱人的这番话,心中不免为她内心的柔弱感到哭笑不得,刚刚忐忑不安的心情也松懈下来。他轻柔地抚摩着骊姬的头发微微地笑道:“傻瓜,你怕什么?他是我的儿子,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好歹有我在,他们敢拿你怎么样?更何况,你一个妇道人家,每天也不理政事,哪里有什么罪过嘛?等明天我找他们来问问,好好训斥训斥这些个嚼舌根的家伙。”

这一说不要紧,骊姬反而哭得更伤心了:“正是因为有你在,你的爱护和关怀才让我更加不安。你越是袒护我,他们越是觉得我迷惑了你,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干脆你把我杀了,这样国人就会更加拥戴你,死在你的手里我也就安心了。”

献公又安慰道:“你就放十万个心吧。我就不相信了,申生这小子,他能胆大包天地逼他的父亲去杀人?我要不从他还能连我也杀掉?他既然爱民如子,难道就不爱他的父亲吗?睡吧睡吧!”

献公起身就要上床,却不料骊姬依然靠在窗台边上哭泣。过了许久,她才断断续续地又说道:“我害怕的就是这个。你知道吗,人们都说,仁义和爱国是不一样的。如果你更注重仁义,就会把爱护自己的亲人作为最大的信仰。可是如果你更注重爱国,就会把国家的安定放在第一位。你了解你的儿子吗?你知道他究竟是仁义更多还是爱国更多呢?”

献公猛然怔了一下,缓缓地说道:“这个我还真没想过。你是怎么认为的?”

骊姬说道:“你的儿子你都不了解,我又怎么可能知道?我只知道,若要想做一个伟大的君主,就不会顾念私亲,而是把对亲人的爱转移到对百姓的爱上去。如果他认为对大局有利,能让国内的贵族都支持他,就算是让他弑君又能算得了什么?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而抛弃亲情,只会让人更加拥戴。即便是一开始大家会嫌恶他的弑君之举,可只要他继续兢兢业业克俭奉公,贵族们一旦知道自己因此得了好处,马上就会掉转头来夸赞他的。”

献公若有所思,不禁纳罕道:“还——不——至——于——吧?我做国君有那么不得人心吗?”

骊姬又说:“真不至于!你也没那么坏。但是你别忘了,人是逐利的动物。杀了国君虽然不怎么光彩,可是如果能够得到丰厚的回报,谁还会在乎事情做得对不对呢?杀了自己的父亲,却能让大家都得到了好处,人人欢喜还来不及呢,难不成有谁跟钱有仇?他得到了君位,贵族们也得到了好处,对他们来说,这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大家都跟着这样的人发大财去了,你跟他说‘要爱国君’,他们会说:‘啊?国君?国君是谁啊?你认识吗?哦我不认识。’在利益面前谁都不是傻子啊。”

献公追问道:“我自认为待国内的贵族都不错啊,跟着我就有肉吃,为什么要跟着申生那傻小子混呢?”

骊姬说:“既然你这么想,我就给你举个例子。假如你是商纣王——我是说假如啊——而你有个好儿子,这个好儿子把你杀了,你的人生之路到此为止。即便你很坏很坏再乘以十的十万次方,你所做过的恶也就不会张扬出去,因为你的好儿子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同样是死,你没有死于周武王的讨伐,只是死在自己儿子的手中,你的国祚会一直延续下去,祖宗到现在还在天上吃着大鱼大肉。那么这个时候,我请问,你是好是坏还重要吗?”

骊姬悄悄地观察着献公的一举一动,然后趁着献公深思的时候又加了把火:“我也知道你对儿子很疼爱,谁也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可你总得以防万一啊。你也知道,从你的曾祖桓叔到现在,有谁是顾虑私亲的?正是因为不爱私亲,所以你今天才能坐到晋君的位置上。对于申生来说也是一样,他若是想做一个伟大的君主,很难保证他不会这么做。你现在不做准备,等到事情来临的时候再去做就晚了。”

献公此时神情忧虑,嗫嚅了几次都没有说出声来。过了很久才又问道:“可是又能怎么办呢?难道……”紧接着他又叹了口气。

骊姬宽慰道:“你看要不这样吧,你现在年纪也大了,每天打打杀杀的也够累的。不如趁现在把国政交给太子,太子掌握了国政,一切都能按照他的意愿来。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你也能图个轻松自在,这也是皆大欢喜的事情。我正好也怀念那草原的广阔自在了,我们就一起青春作伴,活得潇潇洒洒,没有俗尘琐事的牵绊,该有多美啊!”

听了这些,献公马上回绝道:“不行不行,你这出的什么馊主意!现在晋国还是依靠着我的武功和威势,才能威慑诸侯。申生那黄毛小子,乳臭未干,现在把国政交到他手上,用不了几天就给我折腾光了。等国家让他折腾干了,咱们别说什么青春作伴了,能有一口牢饭就很不错了。更何况,我还没死就把国政交了出去,这要让人知道了——你连自己的儿子都制服不了,还谈什么武功威势——还不得让人笑话死!算了,你这也没个好主意,咱们先睡吧,这事我再慢慢想想,总会有办法的。”

骊姬懊恼地说道:“我就知道你瞧不上我,哼!不过我还真有个一举多得的好主意,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献公在半昏半睡之间,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满口哈欠地说道:“但说无妨。”

骊姬带着诡异的表情,淡淡地说道:“你有没有考虑过让申生再带兵出征一次?我听说赤狄皋落氏日夜侵扰晋国边境,搞得边境每日鸡飞狗跳,人们种地放羊都很不踏实。现在国家刚打完仗,本来就府库空虚,他们要是趁机侵略我们岂不是雪上加霜嘛!我们就让申生带兵去讨伐皋落氏,一方面可以检验出他是不是真的能带兵,另一方面还可以试探一下贵族们对他的态度。如果他不能战胜皋落氏,自然随时都可以给他治罪,而且他在贵族心目中的地位也会下降。如果他胜了,说明他的确很善于笼络民心,也就是说他的野心不小,我们就要想办法防备着他了。当然了,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最近狄人在中原横行霸道,先后灭掉了黎国、卫国,打败了郑国,赶跑了邢国——狄人的气焰这么嚣张,如果太子把狄人打败了,诸侯一定会震惊的!你想想啊,那么多大国都打不败的狄人竟然让我们打败了,诸侯们肯定会觉得晋国太了不起了,谁还敢来招惹我们?到时候边境不用设防也能保证国家安全,国库充裕,四邻服膺,江山稳固,这么多好处,你说合算不合算?”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0-11-30 19:01:33 | 显示全部楼层
A3-2-3 偏衣金玦

经过不怎么长久的思虑,献公还是觉得要走这一步棋,而这一次,为了向申生明确地表明态度,献公决定不再亲自出征,而是让申生亲自统领上军。与此同时,他还特意赠给申生两件物品,一件左右颜色不同的偏衣,和一块金玦(用青铜铸造的带有缺口的环形器物,可以戴在右手拇指上辅助拉弓弦,玦在后世常有绝交的意思)——并告诉他:“杀不完狄人就不要回来。”

国人对于这次的安排同样感到费解,不少人都从中嗅到了怪异的气息。其中有一个名叫家仆赞的人,是太子的家臣,他在听闻了这些传言后,便快言快语地跟旁人议论道:“太子危险了!国君赐给他这么奇怪的东西,也太反常了,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明摆着就是不一心了嘛!你是没见那衣服,难看的要命,鬼才会穿那样的衣服。国君让他把狄人杀尽了再回来,问题是杀尽了又怎样,国内流言四起,还是个没办法。要我看啊,这次出征名义上是要考察他的才能,可实际上是在将他往火坑里推,让他在内外都不得安宁。现在这局面,算计来自于宫中,太子想要摆脱危险,不好办啊!”

这些议论很自然地就传到了太子的耳朵里,让太子感到日夜焦虑,急忙去找他的老师里克商量。里克听了之后也是怒不可遏,一向行事谨慎、左右摇摆的他终于忍无可忍,怒气冲冲地闯到宫里向献公质问道:“我听说国君又要派申生出征,前去讨伐东山皋落氏,您难道就不能放过申生吗?”

献公知道来者不善,便沉吟道:“我只是派他去打仗,又没有要杀他,大夫何出此言?”

里克气愤地回答说:“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还有这样的事。太子之所以叫冢子,就是因为他只负责祭祀宗庙、社稷以及照顾国君饮食。但凡出兵打仗,一直以来都是国君出征,让太子留守监国,即便是要随军出征,也只是安抚军心(君行则守,有守则从。从曰抚军,守曰监国,古之制也)。之前你已经违制让太子带兵了,现在更是破例,自己留守国内,让太子出征。我倒想知道,这是什么道理?”

里克说的嗓子都冒烟了,献公竟然还怔怔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里克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带兵打仗,是需要作出决断发号施令的,这本来就是国君和卿大夫的事,太子又怎么能够做这些呢?你让太子领兵打仗,遇到难以决断的事情该如何处理?他好歹也是储君,如果遇事需要向你请示,那么他的威严何在?如果他不经请示擅自发号施令,那是陷他于不孝啊!您违背礼制任命太子为卿,而太子统率军队也没有威严,这是两败俱伤的决策,您跟太子好歹也是父子一场,难道就有这么大的仇吗?现在我听说皋落氏已经同意应战了,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该如何收场?”

晋献公看他的怒气也释放得差不多了,便缓缓地说道:“你说的都没错,但是你的出发点搞错了。申生现在是太子没错,可我有这么多儿子,将来我要传位给谁还不一定呢!重耳和夷吾可以外出守边,为什么申生就不能带兵出征呢?他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就因为他是太子?”

里克被献公的一席话给顶住了,他知道献公或许早有这样的心思,却没想到竟然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一时哑口无言。献公也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而是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你提到了礼制,那我就跟你说说礼制。我听说立太子有三个原则:德行相同的要根据年龄长幼来决定,年龄相同的要根据国君的喜好来决定,喜好难以确定的就根据卜筮的结果来决定。你可曾听说过?”

献公顿了一下,双眼凝神看着里克,想看他如何应对。里克先是被刚才的话顶住了,一时语塞,现在又听献公说了这些,知道国君早就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心中便又开始摇摆了起来。

看到里克手足无措的样子,献公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于是便说道:“我现在也不知道更喜欢哪一个儿子,所以才要让太子出征,就是要考察一下他的能力是否适合接任我的位置,你明白了吗?”说罢便把目光从里克身上移开,看向门外。里克知道国君是在下逐客令了,也不答话,径直退下了。

太子正在宫外候着,看见里克出了宫门,便哭丧着脸迎上去问道:“国君赐给我偏衣、金玦,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难道要被废掉了吗?”

里克看着这个稚气未脱满脸天真的孩子正恭敬地向自己请教,内心很不是滋味。可他也只能强作镇定,温和地问道:“你害怕了吗?”

太子早已是魂不守舍,带着哭腔回答说:“我怎么可能不怕啊!”

里克夹在他们父子中间进退两难,实在也不好说什么,便宽慰道:“你看,国君让你在曲沃学习治理,又让你亲上战阵去学习军事,是担心未来你不能胜任,有什么理由把你废掉呢?”

这句话显然不能打消太子内心的恐惧,还未等他说完,太子便又追问道:“可是又为什么送给我偏衣和金玦呢?”

里克违心地回答说:“他怕你不能威慑众人,便用这些信物来帮助你,让你令行决断。同时也是在告诫你,你各方面还有欠缺,还远没有达到他的要求,懂吗?作为国君之子,不要太在意自己是不是被立为储君,而是要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到了‘孝’。你要努力地修养自己,在提高自身实力上下功夫,而不要总是责备别人,这样你才能免于祸患。”说罢便黯然离开了。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0-11-30 19:02:23 | 显示全部楼层
A3-2-4 出征皋落氏

话虽如此,太子还是从里克的眼神中还是看出了一些不安。在出征的路上,他又向随行的大夫们询问,想听听他们的看法。

此次出征,太子申生统领上军,狐突御戎(驾车),先友为车右;下军统领是罕夷,梁余子养为御戎,先丹木为车右;羊舌大夫(羊舌突)为军尉。这几个人都针对国君的安排,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最先发言的是车右先友,他对此比较乐观,或者是和里克一样假装乐观,他说:“国君赠给你的偏衣有一半是国君的服饰,代表着已经授予你一半的君权了。金玦代表你掌握了作战的决定权,可以自谋决断,不必事事请示,这是对你的信任啊!国君如此亲近你,并没有什么恶意,你怕什么?成败在此一举,放手去干吧!”

担任御戎的狐突则是持悲观态度,他叹息道:“时令是农事的指征,衣服是身份的象征,佩饰是心志的标志。对于重视的事情要在一年开始的时候发布命令,若要表征你的身份就要赐给纯色的衣服,鼓励你的志向就要佩戴符合礼制的饰品。而国君却反其道而行之:在年末给你发布命令,就是不想让事情顺利完成;赐给你杂色的衣服,就是想要疏远你;让你佩戴象征着寒凉离心的器物,表示要丢弃你。用意都这么明显了,你就不要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了。就算你拼尽全力去杀敌,狄人能被杀得尽吗?”

下军御戎梁余子养则是直接奉劝太子赶紧逃亡去吧:“素来带兵出征都有相应的礼仪,要在太庙受命,在神社祭祀,服饰也有特别的规定。现在完全是乱来,可见国君的用意是什么,就算是战死了也要落下个不孝的罪名,赶紧跑吧,别回来了。”

罕夷和先丹木都同意梁余子养的看法:“国君赐给你的东西都是要暗示你离开,狄人也杀不尽,就算杀尽了还有国内的各种流言蜚语。国君的心思如此,你回去还有什么用?”

各人各表心志,让本来就担惊受怕的太子更加惊惧了。看到太子踌躇的样子,狐突便想帮他作出决定,结果却被太子的老师羊舌突给拦住了。刚才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那么热烈,除了先友这个老滑头,其他人都同意让太子逃亡,羊舌突也插不进话去。这个时候狐突要离开,羊舌突说什么也不让了,他说:“违背父命是不孝,抛弃职责是不忠,就算国君对人凉薄,也不能背弃本心去作恶。战死事小,失节事大,君子宁折不弯,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堂堂正正,决不能因为贪生怕死而一走了之。”

羊舌突可以说是一个守旧派的代表,尽管其态度与先友一致,但出发点却有着本质的区别。先友反对太子出奔,不过是站在自身的立场上,不愿为太子的事情担责,而羊舌突则是从内心中认同敬孝为大的观念。他的这种观念对于后代影响也是很深的,从羊舌突开始一直到后来羊舌氏被灭门,羊舌家族虽然参与政事不多,却也出了不少文化名人和闲雅之士。不过羊舌突在太子申生一事上所起到的作用,绝对可以用猪队友(猪老师)来形容。在早年的蒸礼一事上,猛足急欲给太子讨个说法,太子就是搬出了羊舌突的话来劝阻猛足。而这一回太子出征,大家意见已经取得一致的情况下,本来太子被说动了是有出逃机会的,结果还是被羊舌突用他迂腐的观念给挡了回去。羊舌突对于申生的死,可以说是负有重大责任。

还回到太子出征的战场上,众人被羊舌突这么一拦,也是搞得一点办法都没有。谁让人家是军尉呢?军尉就是专门负责军队纪律问题的,这个时候要有人敢擅离职守,羊舌突一刀剁上去,谁也不敢多说半句,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

军队在抵达稷桑(皋落氏属地,位于山西垣曲县皋落镇附近)之后与狄人相遇,太子准备整军出战。狐突不想太子失去这次机会而葬送性命,便郑重其事、语重心长地进行了最后一次劝说:“太子您还是再好好考虑一下吧!国君喜欢宠臣宠妾,庶子与嫡子可以争位,这些都是国家祸乱的根源。现在祸乱的七龙珠已经集齐了,你觉得自己还有机会顺利继位吗?既然不能,倒不如干脆把储君之位让给奚齐,好歹还能留下一条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后有的是机会。你现在以身犯险与狄人作战,国内却处处都是针对你的阴谋,你究竟图什么呢?就算你不为自身的安危着想,可是若因此让国家陷入战乱,由此带来死伤无数的后果,你就能担待得起了吗!”

申生含着泪说道:“不会的,君父不会就这么抛弃我的。他让我讨伐皋落氏,临行前赐给我偏衣金玦,还不断地嘱咐我,说了不少的话,他的内心一定也很痛苦。是因为有人进了谗言,所以君父才对我生二心的,这种时候我怎么能逃避呢?倒不如战死沙场,还能留下一个孝事父亲的名声,如果我逃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狐突看着申生在风中含泪的面庞,不由得发出一阵喟叹:“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死心眼的人呢?”这次的事件让狐突彻底对太子死了心,战争结束后他便闭门不出,从此不再过问朝政。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0-11-30 19:03:0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

x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0-11-30 19:04:45 | 显示全部楼层
太子申生之死

A3-3-1 暗潮汹涌

此时正是公元前660年,献公在位的第十七个年头,申生讨伐皋落氏之后还是没有离开,而是带着缴获的战利品和战俘回到了绛都,这让献公大失所望,从而陷入了更加深重的矛盾当中。

他一直都在用各种明示和暗示的手段让申生知难而退,可是申生却似乎始终都不明白自己的用意,一直都诚惶诚恐地为自己尽忠尽孝。申生或许是个纯孝的孩子,但是他的用意恐怕很难为他的父亲所理解,而他的固执,却真真地把父亲推到了两难的境地。

骊姬虽然一直想让献公除掉申生,却还是没有什么机会。一方面申生新立军功,骊姬就算是到处散布流言,一时也找不到陷害的借口。另一方面,尽管很多政治敏感的大夫,比如狐突,知道申生将要穷途末路,纷纷避难而去,可仍然有很多不明事理以及像羊舌突一样认死理的大夫围绕在申生的左右。更重要的,是还有以士蒍为代表的杜氏家族,尽心尽力保护申生周全;而里克虽然对申生很是失望,但他是申生的老师,对申生负有难以推卸的保护之责。这些都让骊姬无从下手,只能在舆论造势上继续兴风作浪,以迫使献公逐渐改变立场。

这种局面一直持续了五年,直到献公的重臣、申生的保护者士蒍去世之后,骊姬感到机会已经悄然降临了,便再次鼓动献公杀掉申生,以早日立奚齐为太子。

“你不觉得最近的风声越来越不对了吗?听说申生早就开始密谋篡权夺位了,我好为你担心啊!”

一说到申生,献公的胸口就像是被什么堵上了一样,心里有就说不出的难受。此时听到骊姬的话,他很是不耐烦的说:“你是听谁这么胡说八道的?”

“好多人都在说啊,说现在申生的野心大得很。他现在到处扬言,说自己善于用兵,所以能百战百胜;说国君太过于昏庸——他还在说我迷惑你,说一定会杀了我——如果他要当上了国君,晋国早就成了中原的霸主了。”

献公冷笑了一下:“他也太瞧得起自己了,小小年纪,光是有武功是不能服众的,就他现在的威望,怎么敢跟我比?”

“这你就错了。以前申生年纪小的时候,就那么懂得笼络人心,要不是因为给了贵族们好处,他怎么可能打败狄人?现在他故意把夺位的野心透露给贵族们,就是想试探一下大家的反应。结果你也知道了,大家就算是不认同,也都会为他保密,根本没有人来向你报告这件事情。事情已然如此,你还不觉得危险吗?”

“这倒也是。”献公顿了一下,突然又说道:“可是申生平时对我挺恭敬的呀,我让他干什么他都百依百顺,总觉得他没有传说中那么不堪啊?”

“人前一面,人后一面,这种事情多了去了。越是有野心的人,越是会掩藏自己的真实想法。他对你越恭敬,恐怕你就越得要提防了。”看到丈夫不以为然的表情,骊姬又靠近了一些,加重了语气说道:“别的不说,狐突你总是相信的吧?他为什么闭门不出?还不是因为他不想顺从申生做犯上作乱的事情,所以才称病的。而且你忘了我经常跟你说的那句话了吗?”

“人是逐利的动物。”献公沉吟道。

“对,即便申生碍于父子之间的关系不好发作,可那些他曾经许诺过的人呢?他们可不会罢休的。申生既然表达过这样的意思,他们就会认真看待,这个时候即便是他不想反了,那些人也会逼着他反。毕竟他们已经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来,事情泄露了,也许你会念及父子亲情,不忍心杀掉申生,可你会放过他们吗?他们会因此而感到害怕,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他们就是绑了申生,也要把你这个国君杀死。既然不得不做,他就会把事情计划得滴水不漏,免得给自己留下后患。”

“是啊,我也知道,事情紧急的时候,即便是面对亲情,也是众怒难犯,人终究是逃不过这三个字:不得已。”

“所以,你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这种时候,也该做出决断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经历过这么多的大风大浪,你应该会比我更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献公长叹了一声,心中百感交集。“我终究还是要这么做吗?”说罢他又陷入了持续的沉默之中。这注定将是一个无眠的夜,晋献公在无边的夜色中仔细回想,却始终都想不起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产生了要废弃申生的念头了。

按理说,申生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当他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便失去了母亲的关爱,此后又被寄养在大夫家中,也从未体察过父爱如山的真切含义。每当看到这个孩子闪着泪光的双眼,献公总是心生爱怜,不忍心让他再忍受水深火热的煎熬。可世事就是如此吊诡,越是互相关爱的人,似乎越是纠葛不断,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今天这父子对立的地步。

这个时候,献公总是会怀念起齐姜——那个曾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子,怀念起他们那段暗度陈仓的情愫,以及后来在一起渡过的短暂而快乐的甜蜜时光。他犹记得申生刚刚出生时,自己内心中所洋溢着的满满的幸福感,也曾记得当年许下的诺言,更难忘记的是在齐姜去世后,他立誓要让申生继承自己的衣钵,将他培养成一名有为的国君。

可人总是善变的,当他在战场上见到了那个出身于蛮夷的女子,便深深地被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青春气息所吸引了,从此便移情别恋,把对齐姜的感情全都倾注到了骊姬的身上,奋不顾身地投入了一段旷世的爱恋之中。爱一个人就要给她想要的一切,给她最为尊贵的地位,给她最美好的愿景,就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这个女人就是他拼尽一生要去保护的人。

然而,他的这份执着,他的全情投入,于骊姬而言或许是爱的关怀,可对于敏感的国人来说,却无异于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而申生的悲剧也是从这一刻开始便注定了。在嗅到危险的气息之后,一些有危机感的大夫们便坐不住了,他们纷纷出面反对这个荒唐的举动。然而晋献公却并不理会这些反对的声浪,或者说,他就像是一个陷入热恋的情种,越是有人反对他们的爱情,越是会激起他的叛逆情绪,从而让他们的感情更加稳固。

晋献公冲破一切阻挠将骊姬立为夫人的举动,向国人释放了一个微妙的信号:在他的内心中,太子的地位早已动摇了。在这样一个强烈的暗示之下,骊姬的心思便不自觉地活跃了起来,不少投机者也向骊姬眉目传情,开始挖太子的墙角。一时间关于太子的流言蜚语在国内流传,又使得这个信号得到了正反馈,最终在整个国家系统中被层层传导、逐渐放大,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洪流。随着时间的流转,事态的发展渐渐偏离了轨道,以至于连献公本人也被裹挟其中,对过去的种种决策和判断产生了无法弥合的认知失调。

这个时候,就算他本来没有废弃申生的意思,可当整个社会的舆论都指向同一个方向的时候,就连他自己都开始产生了怀疑,总认为废弃申生或许就是自己的初心,是内心的魔鬼让自己选择了这条道路。既然如此,他就必须要为这个选择找出合理的依据,从而在内心中为自己的作为进行辩护,从批判的角度审视这个儿子。

开始的时候,他认为申生是一个个性懦弱、行事优柔寡断的庸人,怎么看都不应该是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储君人选。在骊姬的推动下,他不断地试探、不断地暗示,希望能让申生知难而退。然而事实与想象再次背道而驰,申生不但经受住了自己施加的考验,而且还以其幼弱的臂膀,在充满了血色杀戮的战场上屡立功勋。申生这令人惊奇的表现,并没有让他感到欣慰,反而产生了更多的疑虑。起初他并不知道自己在疑虑什么,直到听到了骊姬的那句话,他才突然意识到:那个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太子,难道是装出来的?

要知道,这一年申生才刚过二十岁,出征皋落氏的时候才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出征在外能杀伐决断、破敌立功,回到国内能翻云覆雨、勾连人心,谣言起时波澜不惊,风暴来时临危不惧——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将这些手段运用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

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是真的愚钝,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机。想到这些年来自己对申生所表现出的态度,可以说是已经把该释放的信号都释放出来了,国内的许多贵族都对此心知肚明。自己这么处心积虑地对待他,一个人哪怕头脑还有那么一丝清明,大概都能看出其中的冷淡,难道申生就这么愚钝看不出来吗?就算他看不出来,他身旁的那些师保私属难道还不清楚吗?如果他对此知根知底,可为什么还一直表现得对自己百依百顺呢?这究竟是内心淳朴与世无争,还是大智若愚另有所图?说申生没有心机,只知道愚忠愚孝,申生自己相信,羊舌突杜原款相信,里克和狐突也相信,但是献公,他是想相信却不敢相信。

如果申生真的这么善于韬光养晦,或者是有高人指点的话,那究竟意味着什么?对于南面称孤的国君来说,最难忍受的就是这种摸不着的威胁——而这个威胁竟然就来自于一直都被自己看做是生性懦弱的太子。

对于献公这样心思缜密的君主来说,对手表现得越简单,他只能想得越复杂。这就像是“黑暗森林”理论所描述的那样,谁也无法预知对方是如何想的,也无法预知对方认为自己是如何想的,更无法预知对方认为自己是如何猜测对方所想的……这简直是一个永远都无解的难题。猜疑链一旦形成,就很难轻易地地抹除。因此尽管骊姬的话并非滴水不漏,但还是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足以让献公那颗脆弱的心为之惊惧不已。

更何况申生代表的并不只是他一个人,更代表着暗潮汹涌之下那些着看不见的、具有潜在共同利益的人在和自己博弈。就算是他相信申生不会反叛,可也难保申生的私属不会为了个人利益而怂恿甚至胁迫申生反叛。这世间有太多的事情,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即便是人们虔诚供养的神祇,也并非是全知全能的。如果反叛注定会发生,就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不情愿而自然消止。

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个不知是愚钝还是精巧的太子,他既不愿意直接废掉申生让申生难堪,更不忍心杀掉这个一直以来都对自己温顺恭敬的孩子。他的内心陷入了疯狂的斗争中,这其中既有亲情的纠葛,也有人心的博弈——面对一个至简无形的孩子,却有着最艰难的博弈。到了这种地步,献公若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唯一的办法就是除掉对手:不管对方是简单还是复杂,只要对方不存在了,自己才能绝对安全。因此,尽管对自己的儿子有太多的不舍,现在似乎也是时候作出决断了。

想到这里,献公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话:“现在也没有什么定罪的理由,还是从长计议吧。”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0-11-30 19:06:06 | 显示全部楼层
A3-3-2 里克的选择

骊姬等的就是这句话,尽管他说的是“未有以致罪”,可这足以表明献公的内心里是已经默许了这个想法的。骊姬既得了这个态度,便欢喜得无以复加,一不小心就跳到了团队智囊优施的床上,显得兴奋异常:“国君已经答应杀死申生立奚齐为太子了,你也知道我等他的这个首肯等得多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给我盼到了。申——生——哈哈哈哈,狐突不理你了,士蒍也死了——哦,还有里克!亲爱的你快起来!你赶快给我想想,里克还是太子的老师,他会保护太子的。可是里克这么难对付,上次派申生出征就差点让他给搅黄了,这次绝对不能让他再插手。你快想想,怎么样就能让里克闭嘴了?”

优施此时早已精疲力尽,他爱答不理的回答说:“这有什么难的?你给我准备一只煮全羊,一天的时间,保证把他搞定。”骊姬还是不放心,疑惑地还想问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问起。优施看到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又安慰道:“放心吧!我就是个唱戏的,说话不把门,别人不能说的话,对我来说都不是问题,你就别操心了。”

骊姬半信半疑,但还是让人去准备酒菜了。等到夜里,优施扛着那只煮全羊去了里克家里,里克的妻子也给煮了一些黍米,三人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其间时不时地还讲几个荤段子,一时间其乐融融,甚是热闹。酒过三巡,大家都喝得有些微醉,优施就趁着酒劲起来跳舞,一边跳还一边调戏里克的妻子:“夫人手艺这么好,吃人的嘴软,我也不能白吃啊。今天就把我多年总结的‘服务首长工作理论与实践’教给你老公吧!”也没等她答应,优施就开始唱了起来:

暇豫之吾吾,不如鸟乌。
人皆集于苑,己独集于枯。


里克听出优施的歌里似乎暗含着深意,便警觉地问道:“你的歌声婉转而悠扬,让人不禁思逸翩飞。可是我却不懂,那‘苑’所指的是什么,‘枯’又是什么意思?”

优施带着酒意漫不经心地说道:“听说有一名公子,他的母亲是国君的夫人,他也将要成为国君,大家都纷纷聚拢到他的周围,可不就是芳草肥美嘛!而另一名公子,他的母亲已经去世了,留下他一个人孤苦伶仃,还处处招人议论,人心凉薄,枯枝败叶,恐怕就要被折断了。”说完就疯疯癫癫地跳着小舞哼着小曲溜达出去了。

优施走后,夫妻俩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干坐了半宿。夜深了,里克也实在没有心情,便回到了卧房准备休息,可优施的那些话却一直都在他的脑海里盘旋,让他辗转反侧,根本无法入眠。优施分明是在暗示他眼前的局面,太子将废,奚齐将要成为储君,可他又不知道这消息是否确实,更不知晓国君现在究竟是什么态度。

想了好大半个时辰,梳理了最近听到的各种消息,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里克只是隐隐地感觉到危机正在一步步地逼近。到了半夜,他还在盯着房梁苦思冥想:“优施这么暗示我,是不是就在这两天?不行,事情紧急,我必须要弄个明白。”于是慌忙起身,把家里的仆人叫了起来,让他把优施找回来。

优施并没有走远,仆人很快就把他拖了回来。看到优施酒意已经消去了大半,里克正色地问道:“你刚才所说……”他警觉地四周看了看,又低声地说道:“是开玩笑呢,还是确实听到了什么风声?”

优施假装很害怕的样子,扯着尖锐的嗓音“滋”地叫了一声,急忙痛哭流涕地扑倒在里克面前,一边抽着自己耳光一边哭诉道:“大夫饶命!都怪我喝酒误事,说了不该说的话,请您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里克扶住优施:“对我,难道你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优施依旧不敢抬头,只是声音放低了许多:“本来是不该透露出来的,可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也只能实话实说。这事千真万确,我亲耳听到国君对骊姬许诺,要杀掉太子改立奚齐,而且具体的计划都已经定了。您不会把这事透露给太子吧?”

“你这话说哪儿去了?既然是国君的意思,我自然不敢多言。只是我觉得如果国君要杀太子,我会感到很为难。不知道国君会让谁去执行这个命令?”

“这我就不清楚了,具体的计划我也没敢细听。如果……假如国君让你动手的话,你会去做吗?”

“你就不要取笑我了,我哪儿能下得去手?太子跟随我这么多年,我是看着他长大的,让我去杀太子,真的不忍心。可是国君心意已决,我不能劝阻,实在没有颜面去面对太子。一旦看到他,我的心里就……”

“可那又能怎么办呢?我也知道,国君要杀太子,最难受的肯定是大夫您。但胳膊拗不过大腿,国君的心意无法改变,你我都没有办法。”

“要不这样吧。”里克向前挪了挪,“你经常给国君和夫人跳舞,有机会遇见夫人,把我的态度告诉她。就说……我既不会帮助太子,也不会去杀太子,只要能不牵连到我,他们怎么做,我绝对不干涉。”

“这个您大可以放心,小人虽说人微言轻,可常受大夫护佑,必当竭尽全力为大夫周旋。”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0-11-30 19:06:30 | 显示全部楼层
得到里克中立的保证之后,优施就满意地离开了,可里克却始终难以安心,第二天天刚亮就找到了丕郑,把优施的话转述了一遍。丕郑惊惑地问道:“那你对优施是怎么说的?”

里克说:“我告诉他会保持中立。”

丕郑大怒:“糊涂啊!你难道不知道优施就是故意来试探你的吗?他就是骊姬的眼线,你呀!”丕郑狠狠地跺了跺脚,转身跪坐在几前,拍了拍桌子吼道:“如果告诉他你根本不相信这些,骊姬知道后就会忌惮你而不敢加害太子,只能改变计划。他们的策略一变,就给了我们足够的时间去分化瓦解他们。现在跟他说中立,他们的阴谋就得逞了,你再想做什么也没用了!”

里克此时才恍然大悟,他悔不当初,顿时乱了阵脚,不知该如何举措:“可是我话已经说出去了,该当如何挽回呢?你有什么办法吗?”

丕郑松了一口气,叹息道:“我能有什么办法?事已至此,再做什么也是徒劳。这会儿国君恐怕已经知道了你的态度,只能静观其变了。”

丕郑说罢便起身回房去了,留下里克一个人兀自发愣,他喃喃自语道:“要想救太子就只能弑君,可是国君父子之间的事情,我一个外人又有什么资格替人家裁决?如果不管太子,任由事态发展,甚至参与其中,我又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怎么办呢?怎么办?”

里克就这样迷迷糊糊地想了一天,最后还是决定闭门不出,眼不见为净,他派人去告知国君,自己突生恶疾,需要卧床休养。就这样,太子最后的希望也彻底断绝了,而这一切他还不知情,依旧温顺敦厚地在日日如常的生活中等待死神的到来。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0-11-30 19:07:03 | 显示全部楼层
A3-3-3 最后的晚餐

骊姬的这些动作尽管是出于她自己的私心,可并不代表献公就被蒙在了鼓里。那个外表纯孝的孩子现在让献公感觉到的,更多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威胁。尽管他的内心也有犹豫过,却还是期望着有人能帮助他下决心,而骊姬的举动正是在一定程度上迎合了他潜藏在内心的那种阴暗需求。

国内的贵族们其实大都对此漠不关心,里克是如此,丕郑也不能免俗。里克已经把骊姬将要发难的讯息传递给了他,他除了在口头上表达愤慨之外,并没有做任何可能会对申生有利的举动。而他的这种漠不关心,又一定程度上显示出了当时国内贵族的普遍心态,所有人都在持币观望,却没有一个人插手干预。

这一年是献公二十一年(公元前656年),太子申生大约21岁,重耳16岁,夷吾大约15岁,骊姬的儿子奚齐也刚到十几岁。即便是考虑到古代的孩子们在性格上更加早熟,他们也都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形成自己的威望和稳定的利益集团。太子申生虽然年长,可其在政治上的表现甚至还没有自己那两个十六七岁的弟弟更成熟,因此在国君表达出废弃申生意愿的情况下,那些有着丰富政治经验的精英们,很少有人愿意把赌注放在申生的身上,而是冷眼看着申生一步步地走上死亡的道路。

有了这个基础也就能够理解,为什么骊姬这样一个在国内毫无根基的女子,可以明目张胆地陷害太子而畅行无阻。正是在君臣一致的默许之下,骊姬在诱使里克宣布中立一个月后,终于向太子发出了死亡的路引。

这年秋季,献公外出田猎。他前脚刚走,骊姬便与中大夫密谋,传话给太子申生,谎称献公夜里梦到了他的母亲齐姜,起来之后很是伤感,因此出去打猎散心了。作为继母和现任的国君夫人,她表现出了身为夫人的雍容气度和作为母亲的体贴关怀,言辞恳切地劝告申生:“你是如此的纯孝,也一定很想念你的母亲了吧?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国君对你的母亲还是用情至深,可见他们当年是何等的恩爱。国君有伤感之情不敢在外人面前显露,可这份深情却终究是无法释怀的,倒不如你就替国君去祭奠一下你的母亲,聊表相思之意。祭祀结束以后带些祭品回来,你的父亲知道你这么体贴,他的心里也会舒服一些。”

申生听到这些,想到自己那未曾谋面的母亲,一把辛酸泪夺眶而出。可以说他从记事起,就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印象中连母亲的一点影子都找不出来。也许正是因为从小缺乏母爱,一直都生长在大夫的家中,让他素来都缺乏安全感,以至于对抚养过自己的大夫都有一种莫名的眷爱。特别是羊舌突和杜原款这两个老师,申生从来都是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违逆的意思。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0-11-30 19:08:09 | 显示全部楼层
而对于自己的亲生父亲,申生也从来都不敢太过于亲近,只能像庶民对待国君一般充满仰慕。在面对自己的父亲的时候,那种无形的威严会吓得他不敢多说一句话,让他变得越来越怯懦。这种怯懦让父亲产生了厌弃他的想法,反而让他更加顺从,更加让身为君主的父亲产生疑虑。父子关系陷入莫名的低谷,他那早已死去的母亲齐姜,也就成了他们之间表现亲近的唯一纽带。因而,当骊姬以夫人和继母的身份嘱托申生祭祀母亲的时候,他心里想到的只有过去的伤心往事;他唯一想做的,就是通过这件事,修复父子之间早已生满了嫌隙的关系,却完全不知道这是一个将会把自己拉入火坑的诡计。

申生欣然应允了骊姬的要求,虔诚地祭祀了自己的母亲,内心忐忑又满怀希望地从中精挑细选,把那些腌制好的祭品送回到绛都给父亲享用。这个时候外出散心的献公还没有回来,骊姬就让人把运回来的酒肉先存放起来。申生满心失望,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先住下来等待父亲的归来。

六天之后献公打猎回来,听说了申生的孝心之举,心中或许还冒出了一丝感动的念头,于是决定叫上诸公子一起用餐。宴会开始前,骊姬让申生去把祭祀母亲的酒肉呈上来,他没有多心,便在寺人的引领下去准备了。酒菜端到餐厅之前要先过一道安检,验一验是否有毒,这只是一道例行程序,申生更没有在意。他满怀期待地看着大殿上端坐的父亲,内心充斥着焦虑和不安,可就在他思绪飘忽的时候,验菜的寺人(宦官)突然用尖利的嗓音大声鸣叫道:“公子你竟然在酒肉里下毒!”

这样一声不同凡响的鸣叫,把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人们的目光都聚焦到了申生的脸上。申生被这一声尖叫吓傻了,霎时间面色苍白,对着主-席上的父亲说道:“这不可能!怎……怎……怎么会?”

献公正与骊姬嬉笑,听到喧哗声便转头问旁边的人,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随臣当即把外面的状况告诉了献公。献公听说太子给自己下毒,先是不相信,但在旁人有意无意的提示下,顿时怒火攻心,便想要惩戒这个逆子,他努力压制着情绪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申生一时六神无主,脑中一片空白,急忙想要跪到阶前解释,却不料被绊倒在地,身子撞到了门槛上。那个尖利的声音再次鸣叫起来:“太子你竟然要跑?赶紧把他拦住!”

这个声音就像是命令一般,申生头脑混乱,竟然真的就在它的指引下起身跑了出去。国君原本压制的情绪也被这个举动彻底引爆,当下便命人将申生抓回来。申生抢了一辆马车夺门而逃,风声呼啸,车马雷动,内心急促的他根本来不及细想,便直奔曲沃而去。

这时骊姬正端坐在献公一旁,内心窃喜,表面上却假意解劝:“国君且不要动怒,申生怎么会给您下毒呢?会不会是弄错了?”献公却正咬牙切齿,骂骂咧咧地吼道:“这个孽障!一定要给我抓回来!”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小黑屋|手机版|

GMT+8, 2024-4-30 00:55 , Processed in 0.080033 second(s), 3 queries , Redis On.

Powered by Discuz! X3.4 Licensed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